一个上班族,住在私家车里的350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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盛夏,北京多雨。
7月24日夜,车外,暴雨仿佛要淹没掉整座城市一样。五环外的奥森公园,雨水“噼里啪啦”坠落下来,撞击在车顶上,像炮竹一样没完没了。老黄茫然地坐在车内,出也出不去,只能安静地企盼着这场雨早些结束。
女朋友早早就打过电话,问他车内是否安全。他故作镇定,说自己一切安然,车也安然。话虽说得轻描淡写,他心里还是担忧暴雨泛滥,淹入车内。他试图透过车窗一探究竟,可车外黑漆漆的,除了玻璃上的水痕,什么也瞧不清,灯光在远方变成了一团暗淡的丝絮。
手机微微闪着光,时间已过十二点,雨仍没有停下来的势头。城市陷入沉睡,街上见不到人,游荡的车也罕见,这辆白色本田飞度像被一艘被遗弃的船舶,孤独地停留在路边。这个位置是老黄精心挑选过的,地势颇高。他安慰自己:能有什么意外呢?肯定没事。
当然,他现在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。暴雨瓢泼,他出不去;而且就算出去了,他也根本无处可去。在这座数千万人的巨大城市中,车既是交通工具,也是他唯一的居所。
以车为家
过去的三百多天,老黄一直以车为家。每当夜晚降临,当别人离开公司,走进城市中的某一个房屋时,他只能来到这台两厢车内,先摆上遮光板,再放平副驾座椅,在上面摆上一张单人床。床是从网上买来的折叠床,钢架结构,上面铺了一层橡胶,尽管躺上去摇摇晃晃,却将将好能够容下身躯。
放置在车座上的折叠床,是老黄每晚睡觉的位置(老黄供图)
只是这样一来,原本就几平米大小的车内空间就变得更加拥挤了,局促的空间让人没法站起身,也缺少翻身的地方。整夜整夜,他只能合紧双眼,保持着一个平躺的姿态。
这样的感觉很像西方故事里面的吉普赛人。他们居无定所,只有一辆大篷车,行驶到哪里,就睡在哪里,有时在繁华的市中心,有时在偏僻的郊外。
不过吉普赛人向来是成群结队出没,老黄独来独往,一直孤身一人。并且他也没有远没有吉普赛人那般游手好闲,在这辆车之外的世界里,他的身份是一名公司销售,虽称不上多么光鲜,但也始终维持着体面的形象。
清晨来临时,雨已停歇了,柏油路被洗刷得锃亮,像被砂纸打磨过的黑铁。五环外,进城的车辆川流不息,吵闹的动静让人没法继续睡得安稳。老黄只好迷迷糊糊着,挪着身体,从床上来到了座前的狭小空隙。这一夜其实睡得其实并不怎么踏实,可还要出门,还要上班,他不得不脱下背心拖鞋,梳了梳头发,然后从后备箱中掏出了干净的衬衫和西裤。
和往常一样,北京早早便陷入到了早高峰的泥沼,拥在车流中,车子像只缓缓蠕动的毛毛虫。一路上,他紧握着方向盘,不停地打着哈欠,为了保持清醒,干脆将音乐调到了最大声。千万别睡过去,他不停叮嘱自己。撞车很麻烦,修车更麻烦。但最麻烦的是车一坏,晚上可就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了。
其实,老黄一点儿也不像吉普赛人,他更像一只独来独往的寄居蟹,这辆车如同背上的一枚海螺壳,走到哪里,住所跟到了哪里,没日没夜,来不及太多喘息。
不过成为寄居蟹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,在这座巨大城市里,多少人来去匆匆,熬了许多年,也没有熬出一间属于自己的所身之所,区别只在于住在出租屋,还是像他一样,住在一辆车上。从这个角度看,老黄和其他北漂倒也没什么不一样的。
反正在北京活着,谁又不是在寄居呢?
北漂十年,居无定所
老黄并非一直都住在车上。
刚开始来到北京时,他住在公司宿舍。那时他只有二十三岁,一个背包就塞满了全身家当。公司做的是服装面料生意,他负责销售,每天从宿舍出门,乘着公交和地铁,从雅宝路,到顺义、大兴,逗留在了地图上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地点。
如此过了两年,他从公司辞职,开始创业。宿舍是不能继续住下去了,只好先在丰台区的一个旧小区里,租下一间几十平的老屋。楼是典型的五层板楼,历史与他年纪相当,墙面斑驳,楼道里常年飘扬着潮湿的味道,关键还没有电梯,然而价格要三千多块。他住了一段时日,总觉不如意,干脆跑到十几公里外的郊区大兴,寻觅了一栋崭新的高层。
如今回忆起来,在大兴的那段日子,可谓是他在事业上的黄金岁月了。每天一早,从大兴出门,奔波在北京的各个角落,敲开一个又一个服装厂的大门,整日忙着谈生意,忙着讨价还价,日日迎着朝阳出门,踩着月光回屋,一关上门,累得倒头便睡。固然辛劳,但一年四五十万的收入多少可以让人感到满足。
然而市场总是风云莫测的,这样的安稳日子只持续了两三年,北京忽然陆续关闭了多个服装市场,大量工厂纷纷迁往河北。服装生意一落千丈,他不得已,只能另寻出路。
在迷茫之中,与朋友合作做起了宠物生意。住处跟着职业转换,老黄又要搬家了。这一次的地点在北京最东端通州,距离大兴足足三十公里远,房子四室两卫,一百四五十平,月租七八千,几个人共同分担。
事实上,选择做宠物生意的这个抉择多少带着冲动且盲目乐观的成分。他并无经验,也缺少销售渠道,最后面临的结果不难想象——钱虽然没亏,但也没怎么赚。苦熬了一年,眼瞧着大家从信心百倍,到日渐垂头丧气,最后只能接受分道扬镳的现实。
好在事业之外,阿黄还有其他收获。他爱上了一个山西姑娘,两人一个在北京,一个在太原,虽然常年分隔两地,但有了牵挂,自己在北京的日子少了许多孤单的时刻。除此之外,他还养了三只猫,还有一条狗,在它们的陪伴下,失败的情绪不知不觉也被冲淡了许多。
但烦人的迁徙还是不可避免的,这一次是从最东面的通州到西南角房山。一辆中型小货车,装满了几年里在北京攒下的家当,六十几公里的距离,来来回回跑了七八趟。他在角房山租下来一幢别墅,有宽敞的房间和几十平院落。一方面,是为了养狗;另一方面,也是出于事业上的考量。
他放不下投入大量精力的宠物生意,与此同时,也筹谋着回归服装行业,开一间设计工作室,在线上销售。但是这些事情做起来并不容易。他投入了大量金钱,支撑了一年多,最后两摊生意都以草草收场告终。算下来,赔了十几万资金。
2019年,老黄三十岁,放下了创业的念头,准备重返职场。他在市区找了一份销售的工作。但房山终究是太过遥远了,每天公交加地铁,光通勤就要花费两三个小时的时间。拥挤的车厢永远人满为患,为了找一个站立的地方,每个人都必须暗自较劲,每天一回到家,他感觉整个人被抽空了精气神。
不得已,他买了一辆车。路太堵了,出行的烦恼其实减不了多少。从2016年开始,北京房价扶摇直上,无形之间,将许多人驱赶到了郊区。每天奔向城区的主干道上,车辆如同蚂蚁大军,齐齐向北,拥塞了整条道路。早高峰时,他每天被迫困在车中一个多小时,听着喇叭声此起彼伏,跟催命符一样,催得人心中烦躁。
后来,他动起了搬家的念头。2023年5月,他试图在公司附近找一个合适的住所。然而此时的房价已经今非昔比,指望着三千块钱的预算,找到能养猫养狗的地方并不现实。最终,他将目光瞄向了门头沟农村的一处平房。
这看似是一个十分不错的选择。路途距离市区只有半个多小时,况且农村天大地大,猫狗都自由。但是谁也没想到,才刚刚住了两个月,偏偏遭遇了天灾。
2023年7月,暴雨引发的山洪侵袭门头沟(图源:老黄短视频截图)
七月底,北京遇上了特大暴雨,门头沟是重灾区。洪水涌出河道,泛滥在街面上,仿佛失控的猛兽,瞬间就吞没了一所所房屋。那时老黄正在公司里加班,一听到洪水的消息,慌忙朝住所赶去,然而到了村中,房子已然倒塌,眼前只剩下一片残恒瓦砾。
那时他女朋友正巧来北京探望,住在他的出租屋内。当暴雨发生时,女朋友连忙带着猫狗转移到了村委会。幸运的是,人无恙,宠物也无恙,这让他长出了一口气。但很快,一个现实的问题又摆在了面前,接下来,他要怎么办呢?
这一场意外,让老黄几乎损失掉了全部的家当。算一算,有十几万之多,可谓一夜之间,就回到了初来北京时的原点。房东让他统计损失,言之凿凿地告诉他,后续一定会有相关部门进行补偿,但是过了很久,这个承诺始终也没能兑现。他不好意思催促,“人家房子都没了,损失比我大,还是算了吧。”
经济损失,让租房变得捉襟见肘。他让女友带着猫狗回到了太原,自己住在同事的家中过渡。但这并非长久之计,何况同事家住在南五环外,每天开车,在路上就要耗上两个小时,跑了几趟,那种精疲力竭的感觉又回来了。
后来,他尝试着在公司里过夜。下了班,等待同事纷纷离开,寻找一个无人的办公室,关上门,没有被子,也没有床,就在地板上和衣而睡,如此安然度过了几个晚上。可这不能真正解决问题。公司不比私密空间,常常有人加班,他习惯于睡前跟女友通话,免不了要顾忌到旁人的感受。况且总担心门外人来人往,他难免心中有些尴尬。
勉强住了几天后,老黄不想再在公司里住下去,于是想到了自己的那辆车。车上有一张折叠床,是他早些年,为了出门劳累时方便小憩片刻而准备的,没料到此时居然派上了用场。那一晚上,他就躺在这张床上,车门一关,扰人的光芒便隔绝在外,构造出了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小小空间。
第二天醒来时,他给女朋友打了个电话,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。他说:“我不找房子了,以后就住在车上吧。”
女朋友一愣,以为他在开玩笑。但是他十分肯定地说:“我觉得住在车上,也没什么不好的。”
都市生存智慧
住在车上,并不容易。尽管有了床,但床只能解决掉何处睡觉的问题,想要把车当做住所,还需要面对很多其他困难。
首先要解决的,是如何洗澡。到同事家中是一个选择,可老黄不喜欢麻烦别人,去得多了,多少感到难为情;去球馆洗澡是另一个办法,但球馆遥远,每天开车过去并不方便。至于洗浴中心,门票至少几十块,明显不够经济划算。最后,他发现公司附近的健身房是一个好去处——只要花一千块办一张季卡,想什么时候去洗澡,就什么时候去洗澡,平均算下来,一天只要十块多。
车顶的箱子,承担了日常的收纳功能(老黄供图)
接下来,是洗衣服的问题。北京的夏日酷人难耐,离开空调房,衣裤立马就被汗水浸透。在车上是肯定没有办法清理这些脏衣服的,不过好在每个礼拜,他都会去一趟太原见女朋友。这些脏衣服被他塞满了行李箱,跨越五百公里,等到归来时,取而代之的,是足够一周换洗的干净衣物。
如厕倒是很简单,只要就近找一个公共厕所就行了;充电的困难也不难克服,因为车上常年备有移动电源,用来给手机和电脑充电绰绰有余。吃饭倒是一个挑战,起初他只能频繁下馆子,不光贵,而且重油重盐,吃多了不免让人忧心健康问题。因为这个缘故,他开始尝试自己动手。
瓦斯炉和厨具是从网上购买的,然后邮寄到公司;食材可以在附近超市就近采购。他开着车,离开人来人往的街区,寻找一个偏僻的地方,在路边生起火、支起锅,在好奇的目光里,一把炒勺来回翻飞,不多时便腾起了诱人的香气。
事情就这样被一点一点被解决着,老黄也慢慢给车内添置出了许多“家具”。他买了一个睡袋,这样子哪怕是冬天,自己也可以安然入睡;接着又入手了一个户外帐篷,就算有时不住在公司附近,他依然可以找一个空地,躲在帐篷里简单地给自己洗一个澡。
一通操作下来,至少看上去车内万事俱备。只不过车始终是车,不是真正的房屋,每天每夜,他绕不过一个关紧的问题——在哪里过夜。
在刚住在车上时,他一直将车停在公司楼下的停车场。但北京是寸土寸金的地方,停车费一小时12块,一晚上花费掉一百多块钱实在让人肉疼。他只能在公司附近转悠,盯着为数不多的免费停车位。那些位置很快就熟稔在心,可能不能抢到,全看运气。运气不佳时,转上几圈都没有位置,他只能将目标锁定在附近的胡同。
公司附近有大片的老胡同,蜿蜒狭窄,盘根错节。住户们默契地将车辆首尾相连,排在院墙下,只留出了将将够一台车通过的逼仄空间。因此这里虽然不收钱,也有许多可以停车的地方,但不成文的规矩的是,胡同居民自己的车辆优先。
这其实并没有太多道理可言,但老黄还是默认了这个规矩。他往往在入夜后,才驾着车辆,小心地钻进迷宫一样的胡同,远离居民众多的主街,徘徊在偏僻的地方,找一个角落。等到车一停好,便立马遮住车窗,将自己与外界隔绝,互不打搅。
尽管如此,状况还是时有发生。有几次,他已经入睡,电话忽然响起了起来,对方毫不客气地让他快点挪车。还有一次,住户就站在车门外,喋喋不休地发着牢骚,抱怨怎么又有不认识的车辆占了自己的位置。
车外的人并不知道他就在车内,抱怨几声,也就渐渐走远了。但老黄还是爬起了身。他不愿意惹麻烦,只能开着车子,再去寻找其他去处。停妥时,看一看时间,已经过了午夜。
后来,老黄尝试寻找其他过夜的地方,一开始是在公司附近两三公里,十几分钟的车程,可免费的车位没那么容易找。没地方停车,他就干脆一路向北,将车径直开到了北五环的奥森公园附近。相对而言,这里停车位更多,自己还能在公园里跑一跑步,一举两得。
甚至他偶尔还会睡在郊区。因为销售工作的缘故,他常常要出门见客户,最远的地方在怀柔,距离市中心四十公里,一眼能望见高山上的长城。对大多数人来说,跑郊区是一个苦差事,因为距离遥远,回家是个难题。但老黄在北京没有家,也就省去了这个烦恼,而且在他眼里,郊区还要更舒服一些。
不同于市区人满为患,郊区有大把的空地可以随意停靠。他大可以优哉游哉地慢慢兜圈,挑选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,像度假一般,一边喝着茶,一边慢慢欣赏着晚霞。偶尔从市区抽身而出的感觉总是让人心旷神怡的,用他的话说,“比起住在一成不变的小单间,这样的生活更自由自在。”
但美好总是短暂,桎梏和困扰才是生活中的常态。尽管车上种种不便可以掌控,可还是有一些事情难以克服。
入冬之后,北京气温骤降,最冷的时候一度达到了零下十几度。租房时,房间内总是暖气充足,对于寒冷老黄并没有太深刻的感知,但在车上生活,薄薄的车壳抵挡不住严寒,冷空气无孔不入。饶是钻进睡袋,他依旧感觉到皮肤上仿佛结了冰,全身给冻得僵硬麻木。没有办法,他只能暂时地搬到公司,一连睡了两个礼拜办公室。
这件事情他没有主动和女友提及。被女友问起来,也始终含糊其辞。女友看出了端倪,再一次劝说他租一个房子,他却反过来安慰起了女友。
“这样挺好的。其实也没想象中的那么苦。”他淡然地解释,“从前租房住的话,我最多一个月去一次太原。现在我住在车上了,每周末不得不回去见你,咱们俩相处的时间不就更长了吗?”
“难道一直住在车上?”
每礼拜都去太原见女友,这是老黄住在车上以后,养成的习惯。虽然偶尔也会遇上出差和加班,但他一定会选择调休,把不能和女友相聚的时间弥补回来。
礼拜五一下班,开着车,径直奔向北京西站。通常他会把车停在一站地之外的免费停车场,然后搭乘地铁,或是骑一辆共享单车。从北京到太原,车票九十,行程四个小时。等走出太原火车站,时间已过午夜,城市一团寂静。
周一凌晨4点,老黄从太原坐火车回北京(图源:老黄短视频截图)
从火车站到家,走路只要几分钟。打开家门,那条名叫“小屁”的黄狗会率先出门迎接,女友就站在它身后。两个人不需要太多浮夸的言辞,只默契地点一份外卖做宵夜,然后聊一聊家常。
接下来的两天里,老黄忙着买菜、做饭、逛街、整理家务。这些琐碎的小事填充了日常,微不足道,又让他感觉幸福满满。
至于离别,总是发生在礼拜一的凌晨。他独自拎着行李,踏着夜色,赶往凌晨四点的动车。返程同样是四个小时,像毛毛虫一样蜷缩在座椅上,短暂地睡一觉。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,广播反复提示着终点站将近。繁华和喧嚣在窗外扑面而来,像信号一样提醒着车居生活又要继续。
两地奔波,车费就成了生活中的最大开销,虽然一个月也才一千多,但已经占据了老黄一半的生活费。这并非出于手头拮据,事实上,老黄现在年收入20万,在北京过得更舒适一些没有任何问题。但是他始终勤俭节约,因为一方面车内空间太小,容不下太多的欲望;另一方面,他也希望将钱节约下来,情愿自己过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。
这样选择的原因不言而喻,他觉得自己和北京之间,始终隔着一重看不见的山。频繁的搬家带来了飘零的感觉,何况家人不在身边,爱人也不在身边。他已经不再是12年前那个踌躇满志的年轻人,时间带来了年岁的增长,也磨灭了志气,改变了心态。
他坦言,自己一度也考虑过离开北京。那是在2023年,他刚搬到门头沟不久,便遭遇了裁员。一时工作没有着落,他想到撤离到太原,过安稳的生活。虽然对于收入上的落差早有预期,可找工作的过程依然不顺利,网站上标明的薪资是六七千,可是一详谈,才发现真实的工资只有两三千,还不够过去收入的零头。
权衡之下,继续留在北京是唯一的选择。
但自从住在车上后,老黄的生活还是发了些许变化。在过去,每天花费四个小时通勤,忙碌的状态容不得太多思考,每天重复着两点一线,简直把人变成了生产线上的螺丝。
住在车上后,尽管面临着诸多不便,可一下子就多出了大把的时间,老黄发现虽然生活不便,但自己变得加自由了。他不用等到周末,就可以去打篮球;也可以一下班,随心所欲地到公园里肆意长跑。这些事情,在租房时,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。
他甚至有了大把时间,在小红书和抖音上,像个荒野求生大师一般,一步一步传授如何在车上过生活。在留言里面,大多数人怀着一种好奇的心态来审视着他的故事,也不乏有人表达羡慕之情,认为他这样的生活很有智慧,可以不受出租房的桎梏。
“其实自由并不一定就是说走就走的旅行。”老黄说道,“自由其实很简单,就是不被时间和空间所约束和束缚。在北京工作了那么久,直到我住在了车上,才明白原来自己从前荒废了那么多的时间。”
不过他也坦言,自己没有跟父母提及过自己住在车上。一方面他觉得这是自己的生活方式,没有必要做过多解释;另一方面,他也觉得父母思想传统,会日夜担心。
那未来呢?难道一直住在车上吗?
这个问题同样一直困扰着老黄。他和女友婚期在即,两地分居始终不是办法,未来免不了还是要找一间房子,回归到从前早晚被困在路上的日子。毕竟,一个人生活可以将就,但两个人生活是另外一回事儿,“总不能两个人一起住车上吧?”
他心中更好的解决办法,是回到太原。女朋友正在经营着一家婚纱店,与他所擅长的领域不谋而合。假如婚纱店的生意有所起色,他就可以辞掉工作,来到店里帮忙,从此守着女友,以及三只猫,一条狗。
不过这些设想的实现需要时间,也需要一点儿运气。在当下,他想不了那么长远,只能继续努力工作,努力赚钱。
在暴雨停歇的那个晚上,老黄做了一个梦。梦到自己和女朋友住在宽敞明亮的家中,四下灯光明亮,处处欢声笑语。
这场景似幻似真,但是一觉醒来,打开车门,喧嚣和吵闹依旧扑面而来,阳光依然刺痛双眼。梦想并没有照进现实。他只能在引擎的嗡鸣声里,朝着早高峰的洪流,缓慢而平静的前进。
施施而行的车,如同一只白色瓢虫,很快,变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斑。
作者:李康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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